幽闲鼓吹 唐 张固
幽閒鼓吹
顧氏文房小説本
巴斯光年 整理
幽閑鼓吹
清河 張固 撰
一. 宣宗囑念萬壽公主,蓋武皇世有保護之功也。駙馬鄭尚書之弟顗嘗危疾,上使訊之,使迴,上問:「公主視疾否?」曰:「無。」「何在?」曰:「在慈恩寺看戲塲。」上大怒,且歎曰:「我恠士大夫不欲與我爲親,良有以也。」命召公主。公主走輦,至則立於階下,不視久之。主大懼,涕泣辭謝。上責曰:「豈有小郎病乃親看他處乎?」立遣歸宅。畢宣宗之世,婦禮以修飾。
二. 宣宗暇日召翰林學士,時韋尚書澳遽入。上曰:「要與卿欵曲。少間出外,但言論詩。」上乃出新詩一篇,有小黄門置茶訖,亦屏之,乃問曰:「朕於勑使如何?」韋公即述上威制前朝無比。上閉目搖首曰:「揔未揔未,依前怕他,在於卿如何,計將安出?」韋公既不爲之素備,乃率意對曰:「以臣所見,謀之於外庭,即恐有大和末事。不若就其中揀拔有才識者委以計事,如何?」上曰:「此乃末策。朕已行之,初擢其小者,自黄至緑至緋皆感恩,若紫衣挂身,即一片矣。」公慙汗而退。噫,大君之問,社稷之福,對敭止此,惜哉!
三. 裴公休在相位,一日奏對,宣宗曰:「今賜卿無畏,有何貯畫言之。」公嘗蓄論儲宫之意,至是乃頓首以諫。上曰:「若立儲君,便是閑人。」公不敢盡言而退。
四. 宣宗坐朝次,對官趨至,必待氣息平均,然後問事。令狐相進李遠爲杭州,宣宗曰:「比聞李遠詩云:『長日唯銷一局碁。』豈可以臨郡哉?」對曰:「詩人之言,不足有實也。」仍薦遠廉察可任,乃俞之。
五. 宣宗視遠郡謝上表,左右曰:「不足煩聖慮也。」上曰:「遠郡無非時章奏,只有此謝上表,安知其不有情懇乎?吾不敢忽也。」
六. 張長史釋褐爲蘓州 常熟尉,上後旬日,有老父過狀判去,不數日復至,乃怒而責曰:「敢以閑事屢擾公門!」老父曰:「某實非論事,但覩少公筆跡竒妙,貴爲篋笥之珍耳。」長史異之,因詰其何得愛書。答曰:「先父愛書,兼有著述。」長史取視之,曰:「信天下工書者也。」自是備得筆法之妙,冠于一時。
七. 白尚書應舉初至京,以詩謁顧著作。顧覩姓名,熟視白公,曰:「米價方貴,居亦弗易。」乃披卷,首篇曰:「咸陽原上草,一歲一枯榮。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」即嗟賞曰:「道得箇語,居即易矣。」因爲之延譽,聲名大振。
八. 喬彛京兆府解試時有二試官,彛日午叩門,試官令引入,則已醺醉,視題曰〈幽蘭賦〉,不肯作,曰:「兩箇漢相對作此題。」速改之爲〈渥洼馬賦〉。曰:「校些子。」奮筆斯須而就,警句云:「四蹄曳練,翻瀚海之驚瀾;一噴生風,下胡山之亂葉。」便欲首送。京尹曰:「喬彛崢嶸,甚宜以解副薦之。」
九. 李(藩)〔潘〕侍郎嘗綴李賀歌詩 ,爲之集序。未成,知賀有表兄與賀筆硯之舊者,召之,見託以搜訪所遺。其人敬謝,且請曰:「某盡記其所爲,亦見其多點竄者,請得所葺者視之,當爲改正。」李公喜,併付之。彌年絶跡,李公怒,復召詰之。其人曰:「某與賀中外,自小同處,恨其傲忽,常思報之。所得兼舊有者,一時投於溷中矣。」李公大怒,叱岀之,嗟恨良久。故賀篇什流傳者少。
一〇. 李賀以歌詩謁韓吏部,吏部時爲國子博士分司,送客歸,極困,門人呈卷,解帶旋讀之。首篇〈鴈門太守行〉曰:「黑雲壓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金鱗開。」却援帶,命邀之。
一一. 苗帝師困於名場,一年似得復落第,春景暄妍,策蹇驢出都門,貰酒一壺,藉草而坐,醺醉而寐。久之既覺,有老父坐其旁,因揖叙,以餘杯飲老父媿,謝曰:「郎君縈悒耻,寧要知前事耶?」苗曰:「某應舉已久,有一第分乎?」曰:「大有事,但更問。」苗曰:「某困於窮變,一郡寧可及乎?」曰:「更向上。」曰:「廉察乎?」曰:「更向上。」苗公乘酒猛問曰:「將相乎?」曰:「更向上。」苗公怒,全不信。因肆言曰:「將相向上,作天子乎。」老父曰:「天子真者即不得,假者即得。」苗都以爲恠誕,揖之而去。後果爲將相。及德宗昇遐,攝冢宰三日。
一二. 賓客劉公之爲屯田員外郎,時事勢稍異,旦夕有騰趠之勢。知一僧有術數極精,寓直日邀之至省,方欲問命,報韋秀才在門外。公不得已,且令僧坐簾下,韋秀才獻卷已,略省之而意色殊倦,韋覺之,乃去。與僧語,不對,吁嗟良久,乃曰:「某欲言,員外必不愜,如何?」公曰:「但言之。」僧曰:「員外後遷,乃本行正郎也,然須待適来韋秀才知印處置。」公大怒,揖出之。不旬日貶官,韋秀才乃處厚相也。後三十餘年在中書,劉轉屯田郎中。
一三. 朱崖 李相在維揚,封川 李相在湖州,拜賓客分司,朱崖大懼,遣專使厚致信好,封川不受,取路江西而過。非久,朱崖入相,過洛,封川憂懼,多方求厚善者,致書乞一見,欲解紛。復書曰:「怨即不怨,見即無端。」初,朱崖、封川早相善,在中外致力,及位髙,稍稍相傾。及封川在位,朱崖爲兵部尚書,自得岐路,必當大拜。封川多方阻之未効,朱崖知而憂之。邠公 杜相即封川黨,時爲京兆尹,一日謁封川,封川深念杜公,進曰:「何戚戚也。」封川曰:「君揣我何念?」杜公曰:「非大戎乎?」曰:「是也。何以相救?」曰:「某即有策,顧相公必不能用耳。」曰:「請言之。」杜曰:「大戎有辭學,而不由科第,于今怏怏。若與知舉,則必喜矣。」封川默然良久,曰:「更思其次。」曰:「更有一官,亦可平治慊恨。」曰:「何官?」曰:「御史大夫。」封川曰:「此即得。」邠公再三與約,乃馳詣安邑門,門人報杜尹來,朱崖迎揖曰:「安得訪此寂寞?」對曰:「靖安相公有意旨,令某傳達。」遂言亞相之拜。朱崖驚喜,雙淚遽落,曰:「大門官,小子豈敢當此薦拔。」寄謝重疊。杜遽告封川,封川與虔州議之,竟爲所隳,終致後禍。
一四. 朱崖在維揚,監軍使楊欽義追入,必爲樞近,而朱崖致禮皆不越尋常,欽義心銜之。一日邀中堂飲,更無餘賓,而陳設寶器、圖畫數牀,皆殊絶一席,祗奉亦竭情禮,起後皆以贈之。欽義大喜過望。旬日行至汴州,有詔令監淮南軍。欽義至,即具前時所獲歸之。朱崖笑曰:「此無所直,奈何相拒一時。」却與欽義感悅數倍。後竟作樞密使。武皇一朝之柄用皆自欽義也。
一五. 李師古跋扈,憚杜黄裳爲相,未敢失禮。乃命一幹吏寄錢數千緡,并氊車子一乘,亦直千緡。使者未敢遽送,乃於宅門伺候累日,有綠輿自宅出,從婢二人,青衣繿縷。問何人,曰:「相公夫人。」使者遽歸,以告師古。師古折其謀,終身不敢失節。
一六. 潘炎侍郎,德宗時為翰林學士,恩渥極異。其妻劉氏晏相之女也。京尹某有故,伺候累日不得見,乃遺閽者三百縑。夫人知之,謂潘曰:「豈有人臣京尹願一見,遺奴三百疋縑帛,其危可知也。」遽勸潘公避位。 子孟陽初為户部侍郎,夫人憂惕,謂曰:「以爾人材而在丞郎之位,吾懼禍之必至也。」户部解喻再三,乃曰:「不然,試會爾同列,吾觀之。」因遍招深熟者,客至,夫人垂簾視之。既罷會,喜曰:「皆爾之儔也,不足憂矣。末坐慘緑少年何人也?」答曰:「補闕杜黄裳。」夫人曰:「此人全别,必是有名卿相。」
一七. 元相在鄂州,周復為從事。相國常賦詩,命院中屬和。周正郎乃簪笏見相公,曰:「某偶以大人往還高(■)〔門〕 ,謬獲一第,其實詩賦皆不能也。」相國嘉之曰:「遽以實告,賢於能詩者矣。」
一八. 裴寛尚書罷郡,西歸汴流中,日晚維舟,見一人坐樹下,衣服極敝,因命屈之與語,大奇之,遂爲見知:「以君才識,必自當富貴,何貧也。」舉船錢帛奴婢貺之。客亦不讓所惠。語訖上船,奴婢偃蹇者鞭撻之。裴公益奇之。其人乃張徐州也。
一九. 安禄山將反前三兩日,於宅宴集大將十餘人,錫賚絶厚,滿廳施大圖,圖山川險易、攻取剽刼之勢。每人付一圖,令曰:「有違者斬。直至洛陽。」指揮皆畢,諸將承命,不敢出聲而去。於是行至洛陽,悉如其畫也。
二〇. 張正甫爲河南尹,裴中令銜命代淮西,置宴府西亭。裴公舉一人詞藝好解頭,張相公正色曰:「相公此行何爲也?爭記得河南府解頭?」中令有慙色。
二一. 崔咸舍人嘗受張公之知,及懸車之後,公與議行止。崔時爲司封郎中,以感知之分,極言贊美。公便令製表,表上,值無厚善者,而一章允請。三數月後,門館闃寂,家人輩竊罵之,公後亦悔,每語子弟曰:「後有大段事,勿與少年郎議之。」
二二. 崔造相將退位,親厚皆勉之。長女賢,知書,獨勸相國。遂決退,一二歲中,居閒躁悶,顧謂兒姪曰:「不得他諸道金銅茶籠子物掩也。」遂復起。
二三. 相國張延賞將判度支,知有一大獄頗有寃濫,每甚扼腕。及判使,即召獄吏嚴誡之,且曰:「此獄已久,旬日須了。」明旦,視事案上有一小帖子曰:「錢三萬貫,乞不問此獄。」公大怒,更促之。明日帖子復來,曰「錢五萬貫」。公益怒,命兩日須畢。明日復見帖子,曰「錢十萬貫」。〔公遂止不問。子弟承間偵之,〕 公曰:「錢至十萬,可通神矣,無不可回之事,吾懼及禍,不得不止。」
二四. 元相載在中書日,有丈人自宣州所居來投,求一職事。中書度其材不任事,贈河北一函書而遣之。丈人惋怒,不得已,持書而去。既至幽州,念破産而來,止得一書,書若懇切,猶可望,乃拆而視之,更無一辭,唯署名而已。大悔怒,欲回心,念已行數千里,試謁院。寮問:「既是相公丈人,豈無緘題。」曰:「有。」判官大驚,立命謁者上白。斯須,乃有大校持箱,復請書。書既入,館之上舍,留連數日。及辭去,奉絹一千疋。
二五. 元載子伯和,勢傾中外。福州觀察使寄樂妓十人,既至,半載不得送。使者窺伺門下出入頻者,有琵琶康崑崙最熟,厚遺求通。即送妓,伯和一試奏,盡以遺之。先有段和尚善琵琶,自製〈西梁州〉,崑崙求之不與,至是以樂之半贈之,乃傳焉。〔今〕道調梁州是也 。
二六. 丞相牛公應舉,知于頔相之奇俊也,特詣襄陽求知,住數月,兩見,以海客遇之 。牛公怒而去。去後忽召客將問曰:「累日前有牛秀才,發未?」曰:「已去。」「何以贈之?」曰:「與(之)〔錢〕五百 。」「受之乎?」曰:「擲之于庭而去。」于公大恨,謂賓佐曰:「某蓋事繁,有闕違者。」立命小將賫絹五百、書一函追之,曰:「未出界即領來,如已出界,即送書信。」小將於界外追及,牛公不啟封,揖廻。
是書爲有唐 張固撰,共二十五篇,固在懿 僖間,採摭宣宗遺事,簡當精覈,誠可以補史氏之闕。余嘗閱《唐詩鼓吹》,讀姚文公序文,謂宋高宗退居德壽宫,嘗纂唐 宋遺事爲《幽閑鼓吹》。愚謂姚公不知固有是書而謂纂於髙宗耶,抑髙宗之所纂别有其書耶?亦不可得而深考也。余家藏有固宋本,將刻而傳焉,姑識以俟知者。嘉靖壬午春三月,吳郡 大石山人 顧元慶。
《幽閒鼓吹》終
陽山顧氏十友齋宋本重刻
幽闲鼓吹 [唐]张固
《幽闲鼓吹》,唐张固著。《新唐书.艺文志》、《郡斋读书志》、《直斋书录解题》均著录一卷,《郡斋读书志》且谓此书「纪唐二十余事」。书中多记中晚唐达官贵人、文士墨客的闲事轶闻,大抵虚构成分少而纪实性强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云:「所记虽篇帙寥寥,而其事多关法戒,非造作虚辞、无裨考证者比。唐人小说之中,犹差为切实可据焉。」今有《续百川学海》、《颜氏文房小说》、《五朝小说》、《说郛》诸本。
张固,生卒年里不详。尝任金部郎中。大中后期,为桂管观察使。著有《幽闲鼓吹》。(以上按《中国文学大辞典》,上海辞书出版社,2000年及《中国文学家大辞典.唐五代卷》,中华书局,1992年)
是次录文,据恒鹤校点之《幽闲鼓吹》(见于《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0年)。该书是以《颜氏文房小说》本为底本,参校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本及《宝颜堂秘笈》、《学海类编》、《说郛》本等。书原为简体字,过录时复参考了1991年中华书局据《颜氏文房小说》本排印之《幽闲鼓吹》繁体字版。
2005年4月10日 ver.1.0
宣宗嘱念万寿公主,盖武皇世有保护之功也。驸马郑尚书之弟顗,尝危疾,上使讯之。使回,上问公主视疾否。曰:「无。」「何在?」曰:「在慈恩寺看戏场。」上大怒,且叹曰:「我恠士大夫不欲与我爲亲,良有以也!」命召公主。公主走辇至,则立于阶下,不视久之。主大惧,涕泣辞谢。上责曰:「岂有小郎病乃亲看他处乎?」立遣归宅。毕宣宗之世,妇礼以修饰。
宣宗暇日召翰林学士。时韦尚书澳遽入,上曰:「要与卿欵曲,少间出外,但言论诗。」上乃出新诗一篇。有小黄门置茶讫,亦屏之。乃问曰:「朕于勑使如何?」韦公即述上威制前朝无比。上闭目摇首曰:「揔未揔未,依前怕他。在于卿如何?计将安出?」韦公既不爲之素备,乃率意对曰:「以臣所见,谋之于外庭,即恐有大和末事;不若就其中拣拔有才识者,委以计事,如何?」上曰:「此乃末策,朕已行之。初擢其小者,自黄至绿至绯,皆感恩。若紫衣挂身,即一片矣。」公慙汗而退。噫!大君之问,社稷之福,对敭止此,惜哉!
裴公休在相位,一日奏对,宣宗曰:「今赐卿无畏,有何贮画,言之。」公尝蓄论储宫之意,至是乃顿首以谏。上曰:「若立储君,便是闲人。」公不敢尽言而退。
宣宗坐朝,次对官趋至,必待气息平均,然后问事。令狐相进李远爲杭州,宣宗曰:「比闻李远诗云:『长日唯销一局碁。』岂可以临郡哉?」对曰:「诗人之言,不足有实也。」仍荐远廉察可任,乃俞之。
宣宗视远郡谢上表,左右曰:「不足烦圣虑也。」上曰:「远郡无非时章奏,只有此谢上表,安知其不有情恳乎?吾不敢忽也。」
张长史释褐爲苏州常熟尉,上后旬日,有老父过状,判去。不数日复至,乃怒而责曰:「敢以闲事屡扰公门?」老父曰:「某实非论事,但覩少公笔迹竒妙,贵爲箧笥之珍耳。」长史异之,因诘其何得爱书。答曰:「先父爱书,兼有著述。」长史取视之,曰:「信天下工书者也。」自是备得笔法之妙,冠于一时。
白尚书应举,初至京,以诗谒顾著作。顾覩姓名,熟视白公曰:「米价方贵,居亦弗易。」乃披卷,首篇曰:「咸阳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」即嗟赏曰:「道得箇语,居即易矣。」因爲之延誉,声名大振。
乔彛京兆府解试时,有二试官。彛日午叩门,试官令引入,则已醺醉。视题曰《幽兰赋》,不肯作,曰:「两箇汉相对作此题。」速改之,爲《渥洼马赋》,曰:「校些子。」奋笔斯须而就。警句云:「四蹄曳练,翻瀚海之惊澜;一喷生风,下胡山之乱叶。」便欲首送。京尹曰:「乔彛峥嵘甚,宜以解副荐之。」
李藩侍郎尝缀李贺歌诗,爲之集序未成。知贺有表兄与贺笔砚之旧者,召之见,讬以搜访所遗。其人敬谢,且请曰:「某尽记其所爲,亦见其多点窜者,请得所葺者视之,当爲改正。」李公喜,并付之,弥年絶迹。李公怒,复召诘之。其人曰:「某与贺中外自小同处,恨其傲忽,常思报之。所得兼旧有者,一时投于溷中矣!」李公大怒,叱岀之,嗟恨良久。故贺篇什流传者少。
李贺以歌诗谒韩吏部,吏部时爲国子博士分司,送客归极困,门人呈卷,解带旋读之。首篇《鴈门太守行》曰:「黑云压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金鳞开。」却援带命邀之。
苗帝师困于名场,一年似得复落第。春景暄妍,策蹇驴出都门,贳酒一壶,藉草而坐,醺醉而寐。久之既觉,有老父坐其旁,因揖敍,以余杯饮老父。媿谢曰:「郎君萦悒耻,宁要知前事耶?」苗曰:「某应举已久,有一第分乎?」曰:「大有事,但更问。」苗曰:「某困于穷变,一郡宁可及乎?」曰:「更向上。」曰:「廉察乎?」曰:「更向上。」苗公乘酒猛问曰:「将相乎?」曰:「更向上。」苗公怒,全不信,因肆言曰:「将相向上,作天子乎?」老父曰:「天子真者即不得,假者即得。」苗都以爲恠诞,揖之而去。后果爲将相,及德宗升遐,摄冢宰三日。
宾客刘公之爲屯田员外郎时,事势稍异,旦夕有腾趠之势。知一僧有术数极精,寓直日邀之至省,方欲问命,报韦秀才在门外。公不得已,且令僧坐帘下。韦秀才献卷已,略省之,而意色殊倦。韦觉之,乃去。与僧语,不对。吁嗟良久,乃曰:「某欲言,员外必不惬,如何?」公曰:「但言之。」僧曰:「员外后迁,乃本行正郎也,然须待适来韦秀才知印处置。」公大怒,揖出之,不旬日贬官。韦秀才乃处厚相也,后三十余年在中书,刘转屯田郎中。
朱崖李相在维扬,封川李相在湖州,拜宾客分司。朱崖大惧,遣专使厚致信好,封川不受,取路江西而过。非久,朱崖入相,过洛。封川忧惧,多方求厚善者致书,乞一见,欲解纷。复书曰:「怨即不怨,见即无端。」初,朱崖、封川早相善,在中外致力。及位高,稍稍相倾。及封川在位,朱崖爲兵部尚书,自得歧路,必当大拜。封川多方阻之未効,朱崖知而忧之。邠公杜相即封川党,时爲京兆尹。一日谒封川,封川深念,杜公进曰:「何戚戚也?」封川曰:「君揣我何念?」杜公曰:「非大戎乎?」曰:「是也。何以相救?」曰:「某即有策,顾相公必不能用耳。」曰:「请言之。」杜曰:「大戎有辞学,而不由科第,于今怏怏。若与知举,则必喜矣。」封川默然良久,曰:「更思其次。」曰:「更有一官,亦可平治慊恨。」曰:「何官?」曰:「御史大夫。」封川曰:「此即得。」邠公再三与约,乃驰诣安邑门。门人报杜尹来,朱崖迎揖曰:「安得访此寂寞?」对曰:「靖安相公有意旨,令某传达。」遂言亚相之拜。朱崖惊喜,双泪遽落,曰:「大门官,小子岂敢当此荐拔?」寄谢重叠。杜遽告封川,封川与虔州议之,竟爲所隳,终致后祸。
朱崖在维扬,监军使杨钦义追入,必爲枢近,而朱崖致礼,皆不越寻常,钦义心衔之。一日邀中堂饮,更无余宾,而陈设宝器图画数牀皆殊絶,一席祗奉亦竭情礼,起后皆以赠之。钦义大喜过望,旬日行至汴州,有诏令监淮南军。钦义至,即具前时所获归之。朱崖笑曰:「此无所直,柰何相拒?」一时却与,钦义感悦数倍。后竟作枢密使。武皇一朝之柄用,皆自钦义也。
李师古跋扈,惮杜黄裳爲相,未敢失礼,乃命一干吏寄钱数千缗,并毡车子一乘,亦直千缗。使者未敢遽送,乃于宅门伺候。累日,有绿舆自宅出,从婢二人,青衣繿缕,问:「何人?」曰:「相公夫人。」使者遽归以告师古,师古折其谋,终身不敢失节。
潘炎侍郎,德宗时为翰林学士,恩渥极异。其妻刘氏,晏相之女也。京尹某有故,伺候累日不得见,乃遗阍者三百缣。夫人知之,谓潘曰:「岂有人臣京尹愿一见,遗奴三百疋缣帛?其危可知也。」遽劝潘公避位。
子孟阳初为户部侍郎,夫人忧惕,谓曰:「以尔人材而在丞郎之位,吾惧祸之必至也。」户部解喻再三,乃曰:「不然,试会尔同列,吾观之。」因遍招深熟者,客至,夫人垂帘视之。既罢会,喜曰:「皆尔之俦也,不足忧矣。末坐惨绿少年何人也?」答曰:「补阙杜黄裳。」夫人曰:「此人全别,必是有名卿相。」
元相在鄂州,周复为从事。相国常赋诗,命院中属和,周正郎乃簪笏见相公曰:「某偶以大人往还高门,谬获一第,其实诗赋皆不能也。」相国嘉之曰:「遽以实告,贤于能诗者矣。」
裴寛尚书罢郡西归,汴流中日晚维舟,见一人坐树下,衣服极弊。因命屈之与语,大奇之,遂爲见知:「以君才识,必自当富贵,何贫也?」举船钱帛奴婢贶之。客亦不让所惠,语讫上船,奴婢偃蹇者鞭挞之。裴公益奇之。其人乃张徐州也。
安禄山将反前三两日,于宅宴集大将十余人,锡赉绝厚。满厅施大图,图山川险易、攻取剽劫之势。每人付一图,令曰:「有违者斩,直至洛阳!」指挥皆毕,诸将承命,不敢出声而去。于是行至洛阳,悉如其画也。
张正甫爲河南尹,裴中令衔命代淮西,置宴府西亭。裴公举一人词艺好解头,张相公正色曰:「相公此行何爲也?争记得河南府解头?」中令有慙色。
崔咸舍人尝受张公之知,及悬车之后,公与议行止。崔时爲司封郎中,以感知之分,极言赞美。公便令制表,表上,值无厚善者,而一章允请。三数月后,门馆閴寂,家人辈窃駡之。公后亦悔,每语子弟曰:「后有大段事,勿与少年郎议之。」
崔造相将退位,亲厚皆勉之。长女贤知书,独劝相国,遂决退。一二岁中,居闲躁闷,顾谓儿侄曰:「不得他诸道金铜茶笼子物掩也。」遂复起。
相国张延赏将判度支,知有一大狱,颇有寃滥,每甚扼腕。及判使,即召狱吏严诫之,且曰:「此狱已久,旬日须了。」明旦视事,案上有一小帖子,曰:「钱三万贯,乞不问此狱。」公大怒,更促之。明日帖子复来,曰:「钱五万贯。」公益怒,命两日须毕。明日复见帖子,曰:「钱十万贯。」公曰:「钱至十万,可通神矣。无不可回之事。吾惧及祸,不得不止。」
元相载在中书日,有丈人自宣州所居来投,求一职事。中书度其材不任事,赠河北一函书而遣之。丈人惋怒,不得已,持书而去。既至幽州,念破产而来,止得一书,书若恳切犹可望,乃拆而视之,更无一辞,唯署名而已。大悔怒,欲回,心念已行数千里,试谒院寮。问:「既是相公丈人,岂无缄题?」曰:「有。」判官大惊,立命谒者上白,斯须乃有大校持箱复请书。书既入,馆之上舍,留连数日。及辞去,奉绢一千疋。
元载子伯和,势倾中外。福州观察使寄乐妓十人,既至,半载不得送。使者窥伺门下,出入频者有琵琶康昆仑最熟,厚遗求通,即送妓。伯和一试奏,尽以遗之。先有段和尚善琵琶,自制《西梁州》,昆仑求之不与。至是以乐之半赠之,乃传焉。道调《梁州》是也。
丞相牛公应举,知于頔相之奇俊也,特诣襄阳求知。住数月两见,以海客遇之,牛公怒而去。去后忽召客将,问曰:「累日前有牛秀才,发未?」曰:「已去。」「何以赠之?」曰:「与之五百。」「受之乎?」曰:「掷之于庭而去。」于公大恨,谓宾佐曰:「某盖事繁有阙违者。」立命小将賫绢五百、书一函,追之,曰:「未出界即领来,如已出界即送书信。」小将于界外追及牛公,不启封揖回。